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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 枯木逢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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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 枯木逢春

是日春, 楊柳微風動,小院竹椅上躺著一個模樣看起來不過十八歲的少女。

面容姣好,斜陽下絨毛清晰可見, 柔光似膩。

少女雙手搭在後腦勺,慵懶隨意,一身竹色布衣,裙擺飄逸,清新脫俗。

“小師妹好生愜意,在這曬太陽,感情藥材都由我收拾了。”

那個被喚作小師妹的少女微微睜開眼,朝那俊逸的男子揚起唇角笑道。

“那當然, 兩位師兄游歷多月, 只留我一個陪師父,這幾月藥材都是我收拾, 我呀千盼萬盼才盼得師兄回來,我好一身輕松。”

少女伸了個懶腰,托著腮笑臉盈盈道:“話說師兄有沒有給我帶好東西呀。”

姑娘明媚撒著嬌, 男子卻絲毫未動容, 反而蹙眉,“行了, 別叫我師兄, 你這突然恭敬讓我怪不適應的。”

少女撇了撇嘴,收回方才笑容,憤然道:“張雲起,你真不識好歹。”

她眨了幾下眼, 袖子擦著幹澀的眼睛。

“小師妹我多月不見師兄,甚是想念, 想與師兄親近點,師兄竟如此不領情,我太傷心了。”

張雲起渾身一哆嗦,雖知少女是演的,但她如此,鄉裏鄰居走過瞧見,怕傳出他張雲起欺負小姑娘,他那一世英名,怎能被這小姑娘毀了。

於是,張雲起慌忙從袖口取出一包甘蔗糖,“師兄也甚是想念小師妹,這不,師兄游歷塞外,特地帶了你愛吃的甘蔗糖。”

少女停住“哭泣”,望著甘蔗糖失神,她已許久未吃這甘蔗糖。

想來上一次吃,還是九年前。

張雲起見小姑娘盯著甘蔗糖不動,眼眶微紅濕潤,竟真流了幾滴眼淚。

“誒不是,你真哭啊。”張雲起慌張道。

少女擡手,抹去掛在臉頰上的淚珠,她指尖觸碰到甘蔗糖紙,打開取了一顆吃。

味道依舊,恍若隔世,以至於她的眼淚止不住。

張雲起驚慌失措,恰巧莫老伯從屋裏走出,後面跟著二師兄。

莫老伯拄著拐杖,本與二師兄侃侃而談,滿面春風。忽見自己老來得的徒,還是個女弟子,正抹著眼淚哭泣。

他頓時怒道:“你這孽徒,竟敢欺負你小師妹。”

張雲起慌忙搖手解釋,“不是我,真不是我,師父你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欺負小師妹啊。”

二師兄在旁道:“小師妹聰慧,大師兄不被小師妹欺負去已是萬幸,只是大師兄向來口中不積德,嘴賤,惹了小師妹傷心也不是沒有可能。”

二師兄聲沈靜,形態確是個小孩模樣。

少女擺擺手,“師父,二師兄,我無事,只是大師兄帶回來的甘蔗糖,讓我憶起家來,情難自禁。”

眾人面面相覷,長嘆一氣,不知該如何安慰。

莫老伯摸了把白須,“不如,等下次你大師兄去京城,我讓他捎上你。”

少女擺手起身,“罷了,京城那是非之地,不是我一個螻蟻可摻和的。”

少女名為魏己,意為自己而活。

她九年前是名沈皎,於一場大戰不服叛軍,從城樓上一躍而下,血濺皚皚白雪。

後於一年前一場洪災,山倒土塌,她的棺槨沖入洪水,順寒江潮流,一路至窯州慶義莊。

被在河邊拿無鉤線釣魚的莫老伯釣起,她身子纏在魚線上,這是莫老伯第二次釣出上鉤的願者。

莫老伯見是具年輕的女屍,有些眼熟,他仔細一看,這不數年前貶來莊子的沈家三小姐,沈皎那丫頭麽。

那場大戰他也聽說過,沈皎這丫頭死得可惜,在慶義莊的時候那丫頭沒少給他送吃的,沈皎死訊傳來時,他七天都未喝酒。

於是他想著先把沈皎放在藥房,準備第二天將她葬了。

卻摸見她脈搏有動,微弱至極,真乃舉世罕見。

他為醫者,外界傳他能起死人肉白骨,譽為神醫。

實際,不過是些假死之人,尚有一口氣堵在胸腔,他稍加施針,人半刻蘇醒,便有了起死人的傳言。

可如今,他細細查看,這頭上顱骨破裂,應必死無疑,身上腐斑點點,尤其是手腐敗大片,他一眼瞧出這是潰骨水所致。

於是他立馬飛鴿傳信給大徒弟張雲起。

而後他用畢生醫術,極險的針灸,稀世猛藥,最後用上他煉了七七四十九天,珍藏在機關盒,連徒弟都不曾給看的九轉回生丹。

翌日清晨,女屍完好無損,身上腐痕竟盡數消失,且睜著眼好奇地觀察四周。

莫老伯醒來便見這畫面,嚇得差點背過去。

這八年來,沈皎只記得兩句話。

一句是她在大雪中闔上眼,意識混沌時,一道冰冷的聲音在黑暗中飄渺。

【恭喜女配沈皎,成功達成死亡結局。】

另一句則是她重見天日,在洪流中起伏跌宕,她意識在無盡黑暗,她聽見有個人道。

“你是我筆下蕓蕓眾生,最不起眼的惡毒配角,理應死亡。卻意識覺醒,掙紮出命運,我控制不住你,試圖將你扼殺,又一次次不忍,循序引導,好在終成結局。”

沈皎不明白,她想張嘴問,卻口不能言。

許久那飄渺的聲嘆氣。

“罷了,往後執筆於你手,枯木逢春,大道萬千,天高海闊由你走,望此後一帆風順,逍遙自得。”

筆在她手,只順己心。

沈皎睜眼時,便是在莫老伯的藥房。

她反應過來,虛弱道:“莫大夫果然華佗再世,妙手回春,小女子不勝感激。”

莫老伯一怔,難不成昨晚他那九轉回生丹真起了效。

他摸著胡子,“無事,無事。”

張雲起見沈皎時,也險些嚇暈過去,好在年紀輕命硬。

由此,他更信服了師父能枯木生根。

突逢熟人,沈皎調侃,“張雲起,你變了許多。”

“廢話,八年了能不變嗎?”張雲當時皺眉,雙臂交叉,仔細凝望著沈皎。

沈皎摸了摸臉,“怎麽?我臉上有花嗎?”

張雲起道:“你這容貌竟依舊停留在十八歲的年紀,絲毫未變。”

沈皎目光停頓在張雲起身旁的小孩,有些眼熟,她忽然想起先前在小木屋喚張雲起為師兄的小孩。

沈皎驚訝,“為何他八年了還未長大,難不成也死過一回?”

“他啊,你別看他矮小,實則年紀比我還大,只是因為行走天下方便,省得人多問,這才喚我師兄。”

那位歲數比張雲起還大的小孩冷冷瞥了沈皎一眼,寒氣逼人。當時沈皎覺得他是個不好惹的。

如今一看,別看他高冷孤僻,實際是個癡情種,外冷內熱。

她後來無處可去,拜入莫老伯為師,跟著三人學醫,曾聽張雲起講八卦。

小孩也就是二師兄顧瀟雲當年身高八尺,英俊瀟灑,意氣風發一朝入江湖。

卻被歸路閣的女殺手耍得團團轉,女殺手為了取他身上的藥方蓄意接近,情到正濃時,不惜深中奇毒來換取藥方。

“誰知雖有藥方,但碧落雙生花二十年只開一次,故天下只能制出兩枚解藥丸。顧瀟雲那傻小子,為了救情人,竟吞毒試藥,情人救活了,拍拍屁股跑路,自己則變成了這副樣子,每日用藥吊著這副身軀。”

那時沈皎托著腮,唏噓不已,“二師兄真慘。”

張雲起吊兒郎當坐著,引一口酒,“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風流。你二師兄那老情人,我見過,果然如傳聞所言,江湖第一美人,號稱芊影一笑,百媚生。”

沈皎點頭,忽一楞。

慢著!歸路閣,芊影,怎麽聽著有些耳熟。

沈皎正想再探個究竟,誰知門呯得一開,二師兄立身在門口,臉色陰沈。

“大師兄說的!不關我的事。”

張雲起指著沈皎,“嘿,沈皎你。”

沈皎撣開他的手,“我現在叫魏已,不叫沈皎。”

顧瀟雲只是冷冷瞥了二人一眼,道了聲,“聒噪。”

而後走至藥櫃,取藥。

藥櫃三丈高,顧簫雲撐死也就一丈,沈皎貼心地走過去,“二師兄,想取什麽藥,小師妹給你拿。”

只見顧瀟雲又看了沈皎一眼,而後騰空而上,抽櫃取了一株靈芝,衣衫翻卷,輕松落地。

沈皎目瞪口呆,點頭道了聲,“二師兄好功夫。”

顧瀟雲頷首,“多謝誇獎。”

從那以後,沈皎開始崇拜起二師兄,二師兄醫術好,武功好。

提起時,張雲起總是叼著一根狗尾巴草,“切,小師妹還是沒見過世面。”

當然,最終要的一點,沒張雲起嘴賤。

尤其是,二師兄這人看著冷冰冰的,實則最心細。

有一次,沈皎來了月事,一邊抓著藥,一邊痛得咬牙切齒,面色蒼白。

張雲起見了,焦急是焦急,只是嘴道:“沈皎,你莫不是饞嘴饞到偷吃藥,誤吃了哪株劇毒的,快快快,快吐出來。”

語罷拍著沈皎背,所謂痛上加痛。

沈皎瞪了他一眼,過了會後,顧瀟雲拿了碗湯藥過來。

“當歸紅棗,補氣養血,趁熱喝。”

沈皎接過,“多謝二師兄。”

每次游歷,大師兄總會給沈皎帶些吃的和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,二師兄則是會給她帶些女兒家的小玩意。

沈皎與張雲起闖禍,總是二師兄在後擦屁股,收拾爛攤子。

後兜不住,惹得師父生氣,被罰去跪藥祖像,顧瀟雲則煮上熱騰騰的面,板著腰極“不情願”送去。

話說,二師兄煮的面是真好吃,弄得沈皎都想再犯幾次錯。

她曾玩笑說出來一次,二師兄撚起石子,狠狠正重她眉心。

雖痛,但後來每日清晨都有一碗陽春面吃。

如此師徒四人一年,開心融洽,她跟著師父,再有兩位師兄的教導,醫術也日益增長。

師父也日覆一日在河邊拿無鉤線釣魚。

沈皎問,“師父,無鉤線真的能釣上來東西嗎?”

師父答:“你不就是為師我釣上來的麽。”

沈皎點頭,隨師父坐在河邊,也拿了根魚竿,掛著無鉤線。

一個時辰後,日落西山,晚霞已顯,紅似火。

沈皎坐不住,撓著背,她看了眼自家屋子,裊裊炊煙升起。

“師父,二師兄做的飯應是好了,我坐這都能聞到味了。”

莫老伯知道沈皎餓了,他笑道:“年輕人啊應沈住氣,不可心浮氣躁。”

沈皎哦了一聲,只好挺了挺背,乖乖繼續釣魚。

到後來天黑,張雲起過來喊飯,見沈皎坐在師父身邊,頭搖搖晃晃。

張雲起笑道:“沈皎,你怎麽也傻到學師父拿無鉤線釣魚了。師父那都是騙你的。”

語罷,沈皎的線動了動,像是纏到什麽東西,她拖了拖極其重。

張雲起驚得差點爆粗口,“我的乖乖啊,真釣到了。”

夜色漸暗,三人合力一拉,只見是一塊浮木,浮木上趴著一個人。

沈皎點燃火折子,昏暗火光下,男人左臉潰爛,流膿。

左眼已無,像是拿刀狠狠紮進去過,身上皆是傷,受過慘無人道的折磨。

夜寂靜,沈皎蹙眉,忘卻了一年的往事如洪水猛獸灌入她的大腦。

她望著男人,輕聲道,“蕭容淵?”

他竟還未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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